【蒲熠星民国群像】赤途（1）
金碧辉煌的丽发皇宫里，上海商会正在举办一场酒会。各路上海滩商界大佬云集，其中白西装的蒲老板无疑是最显眼的一个。四十出头，亿万身家，上海滩首富的名号让他不得不面对来自四面八方或真或假的奉承、谄媚与逢迎。
过了许久，舞会开始，围在身边的众多宾客找到各自的舞伴走入舞池，蒲老板才如蒙大赦地舒了口气，刚刚大方得体的笑容一霎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的冷淡。暗暗注意了下周围并无闲杂人等，他快步走到二楼，找到早已约定好的房间——商会蒲会长正在里面等着他。
“我最近物色了一批货。”一等到他进门关上房门，蒲会长就神色凝重地开口。
“这次要多少钱？”此时此刻的蒲老板跟刚才在一楼大厅应酬的蒲老板简直判若两人，满眼的急切和热情。
“可能有点麻烦。你知道的，现在是战时，军火这种物资是非常紧缺的，不是被日军抢了去就是被国民党方面垄断，组织还没有力量大规模购买枪支器械，只能由我们来寻找你这样的爱国商人作为财力支持，再通过我们来运输到解放区……”
“为了国家，这些钱我是一定要出的。”蒲老板坚定地说。
“大概一千万左右。这次战役中新四军遭受了重创，军队补给严重不足，急需补充。”蒲会长目光炯炯，直视蒲老板，一边说一边用指关节敲击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好。那到时候如何联系？接头暗号？”
“汇丰银行，明天下午两点。你的人用手敲桌面，他西装口袋放蓝白条纹丝巾，暗号是，‘先生是十三点来的吗？’回答‘不，是十四点。’”
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一前一后回到大厅，示意舞会暂时停止——“我宣布，蒲老板为促进商会发展，特向商会捐献一笔巨款，将用于商会的一系列工作！”说完，蒲会长首先面向蒲老板，带动全场的人为他鼓掌。
舞厅的角落里，领事馆特务科科长李峰皱起了眉，匆匆离开，谁也没有注意他的存在。
汇丰银行里人来人往，深棕长衫与浅灰西装交错，冰冷的金属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如“金融”两个字一般不近人情。蒲老板的秘书站在前台，按照老板的要求用指关节敲击着大理石台面，不动声色地看向周围，寻找那个他要见的人。
不久，柜台前走来一个文质彬彬身着西服的年轻人，胸前口袋里放着叠成三角状的蓝白丝巾，开口道：“先生是十三点来的吗？”
“不，是十四点。”
两个人互相打量了一下对方，一同走进汇丰银行的保险柜。
坐在银行大厅墙边坐凳上看似低头看报纸实则观察情况的李峰下属立即出门，在街边电话亭里给李峰打电话——“李科长，汇丰银行，蒲老板的下属和一个人来开了保险柜，我怀疑和昨晚商会活动有关。”
“是吗？继续给我盯紧了。”
“武藤领事，下属有要事汇报。”
“进来吧。”
“这是最近发现的可疑人员，”李峰把一张名单放到武藤志雄的面前，特意指出了蒲会长，“他最近经常在丽发皇宫逗留很久，商会举办活动的场地也是丽发皇宫，还跟蒲老板秘密地谈了很久。虽然他们宣布蒲老板要捐一笔钱给商会用作运行资金，但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还有，丽发皇宫作为上海滩少有的大型歌舞厅，是各位政府要员经常聚集的场所，难保会有……”
“嗯。丽发皇宫，好好查一查。”
此时不过下午四点，离丽发皇宫营业时间还有两个小时。阿蒲在源源不断的电报声里用派克钢笔在特制的纸上收完最后一笔，抬起头，推了一下他的金丝边眼镜，把湖蓝色长衫袖口捋起，看了看手表，随即起身，走出裁缝铺里隐蔽的暗室。
是时候了。
他抓起桌案上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布包，出门，把门口“营业”的牌子换成“休息”，坐上去丽发皇宫的有轨电车。
上车前他听到电车站台旁隐隐约约有报童在叫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他耳朵里，“今日头条——商会蒲会长——登报——最后一份——”，他笑了。
看来蒲会长混的不错嘛。
“哎呦，阿蒲来了呀！”
有着吴侬软语之称的上海话被歌伎舞女们娇滴滴软绵绵地讲出来，虽然太阳尚未落山，天空尚未被晚霞染成玫瑰色，空气也瞬间变得旖旎了起来。然而常年为丽发皇宫供应旗袍的裁缝阿蒲却是早已习惯了的，被歌女们围了一圈，他娴熟地打开他的布包，分发衣服，“这条玫粉色旗袍是鸥茉莉的，这件翠绿西服是乔钻石的，嗨呀这不就巧了么，下一件就是你的……”
每个月阿蒲送新款旗袍来的时候都是丽发皇宫白日里最为热闹的一天，丽发的老板也会出来看看，而后裁缝阿蒲就会跟着老板去结账，今天也是如此。
“哟，阿蒲来了？这次的款式可好？料子怎么样？”听见外面有动静，丽发皇宫老板笑眯眯地从办公室走出来，问道。虽说是上海滩屈指可数的大歌舞厅老板，他的衣着却十分低调，棕色格子的外套上十分随意地搭着一条领巾，看起来倒像个平头老百姓。
“哎呦老板您放心，我们铺子的，给丽发的，那还能出岔子？那肯定是最好的布料，最时兴的款式啊！”蒲裁缝嗓音很尖，但听起来却并未让人觉得不适，反而又安心了三分。
“嗐，我也就这么随口一问，大家都是合作了多少年的，当然是相信你的。走吧阿蒲，进去聊聊？”说着他扭了扭头，示意蒲裁缝跟着他走。
七弯八拐，终于走进了丽发皇宫的地下室。“嘭”的一声，丽发的老板，也是中共上海地下党情报处蒲处长关上了门，蒲裁缝才发现——蒲杀手，也是他的下线弓弩，早就在此地等着。他一直是那副打扮，棕灰色贝雷帽和同样色调的毛毡西服，深灰的领带一点没有褶皱地垂在胸前，面无表情，一贯如此。他们俩互相点了点头，就算打招呼了。
“人齐了。阿蒲啊，听你刚刚在外面的话的意思是最近情报工作进展顺利？来说说呢？”
“是，站长。近来情报工作进展确实比较顺利。弓弩从几位日本领事馆要员的嘴里套出的日军第三战区的战略部署已经通过电报传给了上级。另外——”
他从湖蓝色长衫的内兜里掏出一张纸，“上级要求我们楔一颗钉子，钉进领事馆内部。”
蒲处长点了点头，道：“确实应该到这一步了。虽然我们现在情报工作做的不错，但终究是在外围进行，摸不到敌人的命脉。一颗钉子……弓弩，你意下如何？”
蒲杀手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表情，只挑了下眉，淡淡地回答，“我服从组织安排。”
“你是我手底下最合适的人了。”
“那行动就暂定为，‘隐形者计划。’”说着，蒲站长用他刚劲有力的字迹，在纸上郑重其事地写下这五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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